就在我口若悬河、豪气冲天地给人家讲自己那点贫瘠可怜的所谓领悟的时候,不经意竟真的来了一次顿悟,而且我平生第三次体会到另一颗心,对这颗心的体会只是让我觉得诧异,因为讲得激情昂扬,眉飞色舞之间,忘乎所以地时不时起来坐下,坐下起来。就在顿悟法理,诧异于另一颗心的当口,直觉一股强烈的能量从双腿急冲脚底而下,就像是一股被堵塞了好久的清水在压力下从管道里急速流过,双腿瞬间像通透的葱管失去了平日的沉重,起来坐下的动作居然变得无比轻松,成为了无须用力的自然的自动化。我们平时起身坐下是因为有了某种感受,这种感受在心里生起了要去做什么的心念,这种心念通过意识传递给身体,身体在神经带动下倚靠骨骼结构的机械力量支撑站起来行动或者坐下来休息,于是人有这个身体就会觉得沉重。

 

但在那一刻,我这个身体起立坐下成为了一种毫不费力的如意,省去了意识传递和骨骼支撑的过程,念起则立,念起则坐,如同磁铁的吸引,无须丁点用力,极其舒服,也极其轻盈。这就像我们平时搬东西要走到物体跟前,心念告诉自己要蹲下去,把这个东西用双手抱牢,使劲抬起来,然后扛在肩上,双腿走路把物件放到要放的地方。但有一天面对你要搬的东西的时候,你发现省去了所有中间的环节,只要心念一起,那个要搬的东西就挪到了想要放置的地方,不需要意识的传递,不需要用力去扛,简单直接地完成了这件搬动的事情,你会觉得大吃一惊。

 

那一刻我确实大吃一惊,但更为吃惊的是随之听到的是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我自己的声音,我之所讲居然成了我自己跟自己的对讲,甚至于我清楚地看到口若悬河的自己的耳目,如同正对着镜面中的自己的形容。紧跟而来的是:我淹没了。

 

就像整个人浸入了汪洋的大海,连身体都消失了,然后面前的桌子、房子、整个世界天地宇宙都消失了,感受没有了,思维没有了,声音没有了,统统了无踪迹,飞入菜花无处寻。平日活跃的思维,平日里倒背如流的所谓经书、法典半句都提不起来,平日里的信念,此生不修成誓不罢休的宏图誓愿消失得无影无踪。

茫茫中只有一点孤明的了知清灵不灭,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从体会到另一颗心到孤明历历中间过程只是十几秒的时间,当再一次回归人间时我直觉得一阵恐惧,这种恐惧来自灵魂的深深惧怕,我迅速地转身逃回了自己原来的座位,发现在惊惧中心急速地跳动着。能想像吗?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是自己,你突然发现自己奇异地消失了,你突然发现世界无存了,你突然发现曾经无比信赖的经书法句都阻挡不了你的淹没,你这种信誓旦旦的决心提不起来了,你平日所有熟悉的倚仗都靠不住了,那种惊恐是根深蒂固与生俱来的,这绝不是在现在这种安然静坐下,自信地认为我不怕死这样简单。在那一刻这个意识里决绝的不怕死的自信会荡然无存,没有半分着力点,提不起丁点波澜。人心情感冲动下的信誓言旦旦,只能是自己骗自己玩儿。

 

佛法大海,唯信能入。信为道元功德母。可是,真的信了吗?真的信佛法、真理、信真神吗?这是非常严肃的问题。无信根本就无法了却生死,根本就无法解脱。

什么是信?

 

修行是一种熏习,在学法中让佛法的菩提之种深植内心,心思意念整个集中在佛法之中,念佛其实是常忆常想除佛以外别无长物的恒久培育,心灵从外界的牵引中朝向内在,在心田之中用佛法代替人性中养成的世界观,用佛法替代生生世世累积的习气,在心田里种满了菩提之树。佛法的法义在心灵之中成为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心念,那是定力的生起。师即我我即师,以真神彻底取代自我。这决非读了多少经典,背诵了多少法语,有多精彩的对佛法的认知论述下的沾沾自喜可以触及的,也不是在情感色彩下哭天抹泪、磕头立誓所能够过关的。

 

人间充满了骗局,金钱的骗局,权力的骗局,情感的骗局,声名的骗局,自己擅长的为之骄傲的骗局,自己拥有的人间如意的骗局,被人夸赞后自以为是的骗局,自我显示的骗局,儿女情长的骗局。说人间是幻,其实人间是骗。直至走到尽头才发现执着了一生的没有一样靠得住的。有人意入道心不入道,有人心入道性不入道。这取决于个人业力的深浅,无明的薄厚。有人说我信佛,其实只是信佛有形象,佛有神通,只是懵懂地信因果报应。

 

在我回到座位上时,惊惧的心让我有一种强烈的意识:我要死了。明白地感觉灵魂要从头顶冲出去,脱开这个身体,我甚至感受到灵魂冲出去时冬天夜晚虚空的清冷。我居然到了决择生死的关口,灵魂自深层生起了恐惧下的不舍与留恋,对这个身体的不舍,对所熟悉的环境的不舍。而强烈的想要冲出去的力量下有一个心念:走吧,死就死。瞬间拍桌而起,走!

 

千钧一发间我被两位朋友又重新按回了座位上。L姓朋友在我身体右侧拉着我的胳膊,Y姓朋友在桌子前面按着我的肩膀,我又坐回了原位。觉知清楚地知道灵魂的自己对朋友L说:“你压着我的头顶。”于是他伸出手掌单手压在我头顶。 转过头看向右侧的朋友L并且对他说:“我怎么感觉我要死呀?”L看着我没有说话。就在这一问不答之间,我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

 

我解体了。

 

我失去了对这个身体平日正常的掌控能力。坐在面前的朋友Y微笑着问我:“你怎么了?”我看向他并回答他,然而这个回答却并未依靠喉咙发声通过嘴里的声音传递出去,只仅是意念里的答复。他当然是听不见的。当对L说:“你压着我的头顶。”并问他:“我怎么感觉我要死呀?”当时心里升起一阵错愕感:“是谁在问?”当回答Y的提问时心里一阵诧异感:“为什么没有说话?”此时这个说话的人,这个言谈举止的我像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平日里的自己,具备自己的个性,具备自己平时行为举止的特点,具备平时熟悉的情感特质。可是却不是我。

 

我哪儿去了?这是发现身体意识不是我时,人的知觉自然而然的第一反应,会去寻找“我”,可是发现:“我”没有了。再也找不见个“我”,这不是那种我消失了的感觉,而是“我”没有了落脚处,没有了能够称之为我的对象。

“我”这个概念其实是不成立的。我解体了之后,就像构成房子的框架整体结构散架了。身体不是我,身体像缷下的笨重的牛车,在灵魂意识的主导下说话做事。“我”这个概念破碎了,失去构成的因素根基,没有了着力点。

思维意识不是我,思维意识的每一念灵明觉知清清楚楚地知道,意念就像夜晚萤火虫身上的荧光一闪一闪,随起随灭,那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极其无能的东西。我们平时里却对这个意念里反映的理念毫不怀疑地相信,这是多么可笑。

 

感受体验不是我,灵魂掌控的身体与觉知之心脱开了,所有感受与觉知无关,感受只是身体的承担。也就是有人打你会疼,但你只是知道打你这件事情的发生。疼痛与觉知无关。

情感波动不是我,尽管你清楚地知道灵魂主导的意识里有情感的激荡与起伏,那种种熟悉的喜悦、悲苦、兴奋、怨恨、恼怒,恐惧。但那些情绪就像是水面上浪花的翻卷,起起伏伏,却在觉知里翻不起半点风波。

你看思维着的,说话的做事的这个人,这个曾确定无疑的我就像看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坐着,起来,这个人说话回答别人的问题,这个人低头思想某个问题。举首摇头,语默动静都成了心外之物。

我在哪里?本来无我。

 

我只是:知道。

 

知道情景的上演,知道事件的发生。虽然知道,却对情景不做评判,不做分析,不分别对错,不辨认善恶。不排斥也不迎接,只是任一切发生。

 

这个知道是冷漠的,是无情的,在发生中只一个冷眼旁观的第三者,没有干涉的能力,是被动的随顺,没有主动的心愿。像是百无一用,波澜不惊。这个知道只是个傻子。

这个知道是空性的,无形无相,无处无着,无大无小,无内无外,无来处也无去处。

 

在见证无我的一刻,你发现从前错解了无私无我这个词的涵义,从前以为无私无我就是无私的奉献,不做保留的布施,不求回报的帮助。以为这种大爱的善举就是无私无我。奉献是美德,但奉献就有奉献的对相,布施是福德之行,但布施就有布施的去所。于中,大爱的善举仍然在有我中,那只是无私无我在人间的印痕。真正的无我居然是真实无我,是本来无我,无私居然是不分别,不定义,不干涉的随顺,在人的认知里那是冷漠的。

 

在见证无我的一刻,你发现你对对错与善恶失去了评判的基点,就像是坐标系没有了原点,建筑物没有了正负零,温度计失去了0刻度。因为无我也就没有了因我而凝聚的观念认知,也就失去了对错善恶的参与基准。因为无我也就离开了相对的演绎,不再为二元进行辨解。无我的觉知里没有记忆,只是对发生的当下有清楚的见证。所有修行人的文字都是境界之后的回忆记录。

 

在我经历这个我解体的过程时,我没有看过太多的佛法,认识里没有对这些法理的储存,我无法理解这些是什么?思量心下回旋的问题是:“这是怎么回事儿?被附体了吗?精神错乱了吗?修行修得连身体都不是自已了,整个人都分崩离析了,这么多年修了个什么?吃尽了无数苦头,千辛万苦颠沛流离却修成了精神病,这以后怎么活着?”

 

后来我看过一些人的讲法,讲修行,讲明心见性,云里雾里我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不可企及的问题。直到两年后看元某的《恒河大手印》和《心经抉隐》,我才知道历史中的修行人千辛万苦所找寻的就是这一“知”。因为不通达法理,所以像我这种愚钝的人即便是碰上了也不认识那是什么。直到后来看老师的讲法我才真正确信这个就是老师所讲的见性。看《楞严经》的人都说前半部分的七处征心八还辨见太难懂,后面的好懂一些。可是我却觉得前半部分七处征心八还辨见很好懂,后面佛陀对五十种阴魔的讲述不好懂,因为我没有那个经历体验。

 

我仔细地对照老师所讲的感受、觉受、见性、认知、知觉、灵性、觉性进行辨析,却还是未能完全准确分辨师所讲的这几个概念的所指。有些差异很微细,没有明晰的体验几乎无法分别。感受与觉受好懂,我所碰到的这一“知”就是见性,在这一知的觉察里确有一个微细的有间隔的思量心,比如那种错愕,那种对我的寻找,这是思量心的作用,老师称其为认知、灵魂,也即佛教里的第七识末那识。暂时舍弃灵性与觉性不论,单纯分辨师尊所讲的知觉与觉知的差异区别似极其微细,即便是后来有更精妙的见证,我仍然不能清楚地辨析。

 

故事还没有完,接下来的故事是此生亲身经历的最传奇的神话。这个神话让我首次接触了禅,认知了禅意。

 

2024年1月12日星期五

 

老师:这种状态,在灵魂感知力中,距离见精有极其漫长的距离,如果是见精的清澈安宁,你对自己的存在体验,就是纯然安宁的空间,而不仅仅是“知道”,这个知道,就是意识与心灵认知背后的“感知力”,也就是灵魂的本能体验,但是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老师:这属于实证体验,非常好。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