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个非常执拗的人,搞不清楚的事情一定要搞清楚。

一旦搞清楚了,瞬间就没兴趣了。

 

我妈妈这件事情里面,我有太深的困惑,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她童年的遭遇也很惨,她也为了我们三个孩子上学倾尽全力,可是为什么我总像挨了一闷棍一样,说不出话来。一听见别人说她也很可怜,就特别反感。

 

她总是在头一天歇斯底里施虐之后,第二天要表现自己的脆弱、可怜、无助、柔弱、凄惨、无依无靠。你明明昨天被虐待得从精神、情感到肉体,都气息奄奄、战战兢兢、呆头呆脑,这时候还要打起精神,去耐心呵护她、安慰她、哄她、照顾她;她无时无刻不在提自己为我们付出了多少,你们长大要是不孝顺父母,就天打五雷轰,下一秒钟她就歇斯底里:我不要你那些臭钱!等我们长大后,她确实是达到了不顾我们死活勒索我们的地步。

怎么说呢,你明明上一秒钟被严重虐待,下一秒钟还得曲意承欢,被强奸;你明明在吃屎,还得在外面配合演母慈子孝,她还要常常在外人面前垂泪,自己被孩子冷落、欺负、不孝顺。这样,我就被全方位360度无死角地被大卡车来回碾压了。

 

我上高三的时候,冬天,南方没有暖气,学习到半夜,临睡前我去洗脚,搪瓷盆子往地上放的一瞬间发出了声响,她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咆哮着把我推搡出家门: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了!滚滚滚!!!

我穿着单衣光着脚,默默无语地站在漆黑的楼道里,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上夜班的爸爸回家找吃的,看见我,叹口气让我进门。

上小学时,有两年我们两地,我很想妈妈,给她写信,其实她来看我的时候,争吵过,我哭着一次次扑向她,她一次次把我一把推开;可是她走后,我还是会去嗅她枕过的枕头上留下的气息。后来假期去她那里,我发现这封信被她摆在办公桌显然的位置上,有人来,拿起来看了,忍不住哭了,她就和人家一起流泪,脆弱慈心无助。可是她回家一进门对我依然非常冷漠啊,一丁点儿外面表现出来的慈母之心的延续都没有,一秒钟都没有。

 

这就是我的日常,并不是这些事有多么特别,而是每天都是这么过的。

知道她幼时很不容易,非常艰苦,受了很多罪,饿过肚子,穿不上衣服,在河边筛过沙子,外婆供她上到了高中,那个年代是很不容易的,老三届高中生取消了高考;家里其他孩子没有怎么读书,就总以此要挟她。为了我们这个家她也很不容易。我们总想尽力多付出一些,再多一些,年纪小小就包揽家务,有能力了就包揽家里开支。

可是她明明在施虐时,很满足;明明在我们惧怕她的淫威瑟瑟发抖时,很得意;明明在我们曲意承欢时,很享受;明明在歇斯底里控制我们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时,强硬得像花岗岩;明明在孩子困难时,视而不见冷酷无比只顾自己;明明在我有一丁点儿错的时候,死死深挖不放,上纲上线到让人心惊胆战;明明在外人对我们评价不好时,很偷笑很乐意,而且不断地对外人诉苦、垂泪,说爸爸和我们实际上有多不好多恶劣。

 

许许多多事情我不敢面对,全部被压入了潜意识,只允许自己面对她的艰难,她的付出。必须要从正面去解读她。父母付出很多,孩子怎么也回报不了。面对了怎么办呢?离家出走吗?我不敢啊。我的整个是非观、价值观,全部被整糊涂了。

 

我在外工作很多年,直到我妈妈离世后,我明白了那是什么,是恨,深刻的恨意,以及凉薄冷酷的虚伪,我无法面对这个事实。当你以妈妈为妈妈,以自己为儿女的时候,你的妈妈如此恨你,不接受你,虚伪冷酷地对你,那你整个的人生是没有基点的。被深重虐待的人,骨子里有着极其深刻的敏感和自卑。而且我顽强,不想自杀,因此,就会伪装,会矫饰。装作过得很不错。所以我一直认为,那些可以自然无碍表达自己的痛苦、自己被虐待、要自杀的人,都是还没有被虐待到足够深,还没有深到压制和扭曲。

 

2013年4月份,妈妈查出肝癌晚期,只有三四个月的生命了。我知道后第一念是:我终于要解放了——我这辈子真的从未对她起过类似于咒她早死的恶念,只是埋怨自己命苦。就这个念头,我内疚了好几个月,感觉自己没有盼她好,后来自责得实在受不了,和妹妹坦白了。

 

师兄说,这就应该忏悔,她自己经常对蛮不讲理不可理喻的婆婆起杀心,我认真地和她辩解道:我真没起过诅咒她的心。过了几个小时,我心想,于“真实”而言,我还不如她呢!

——我若真的毫无怨言,我投射给老师的怨气是从哪儿来的?别人被劝退被拉黑,为什么没有我这么巨大的反应?

而且,我但凡感觉到别人身上有强势歇斯底里、控制欲、虚伪虚假、冷酷冷漠……只要闻着一点儿这样的味儿,我就觉得难以忍受这个人。

 

我妈妈确诊后,我立即给家里寄了5万块钱,我妹很惊讶,说:她是公费医疗,不需要多少钱。然后我就回去了一趟。我妹夫私下里对我妹妹说:你看吧,家里一出事,钱回来了,人也回来了。她最后生命的7个月,我回去两趟,总共照顾了四个月左右。

 

于人性人心而言,我真的没有更大的空间了。我也觉得她的原生家庭可怜,可是我们的可怜又何处安放?那些叫我要善良的言论,我听了都很反感:若把你放在我这个位置,你能做得更好吗?付出更多吗?甘之如饴吗?你能,你再来说教。

 

我这趟回家照顾爸爸,冷眼观察了下家人,连带我自己,懦弱,就是懦弱。我爸爸、我、我妹妹。起初一个保姆非常不合格,我们想让她离开,她在我家里对着我不停地大喊大叫,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给了她30块钱打车费。我妹妹说,怕她到保姆圈里到处乱说,我们以后就不容易雇到好保姆了。我妹妹像个严格的司令员一样,冲着爸爸吼来吼去,爸爸一声不吭,会用其他匪夷所思的方式反抗,比如往电视柜后面扔瓜子皮,往马桶里扔柚子皮,我妹妹看不到她的强硬怒吼,只抱怨这些。——这都什么事儿啊!

其实一个人只有真实、如实地表达自己,别人才能知道边界。本质上来说,别人只是在以“你想要的方式”、“你允许的方式”对待你。

 

(2)

 

我愤恨这个懦弱,也对法义感到非常困惑,修行,就是要放弃最基本的做人尊严吗?就是要全然不顾是非地认错、一切错都是我的错吗?就是要逆来顺受修“止”吗?

我不能认同!

 

在新浪微博时代,我无数次阐述了这个观点:每个人的起点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执念是不一样的,不能每个人都采用一种方法。

当时我就是想让自己表达出真实感受,就是想让自己愤怒的时候就去愤怒,若连自己的真实感受都没有能力表达,没有能力面对,没有能力看到,还谈什么离开自己的情绪和感受?

我纵容自己释放自己的情绪,和法义的标准,起了巨大的冲突:如此软弱麻木的心灵,如何出生死断轮回?

 

2022年9、10月份,看到对郑师兄的那篇开示,0.1秒都不到的瞬间,我面临着一个抉择:我是继续压制、否定自己,还是认同这篇开示?我选了第二种,瞬间眼看着心中放出遮天蔽日的乌鸦,连续好几天气得浑身哆嗦全身虚浮,随后整个身心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人性宕不开的空间,真理可以。人要生存,要生存就有需求。再干净再纯净的人,也有需求。这就决定了你不可能纯净到极致。

而法义告诉你:你并不存在,你是被活着,你干脆就是活死人。

时间为什么是个闭环?因为人没有办法真正地消融自己的念头、思量,它们没有出处,只有储存。储存成无量无尽的思量心沧海。而一个念头,就有承载一个念头的空间与世界。这就是轮回。

除非真正的信仰,除非眼前这尊如来下世,告诉你要出离、要忏悔、要接纳、要宽恕,以此消融思量念头。于是这个闭环万劫来终于有了出口。

 

法义的光明温暖着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确认这个事实:我是被圣主爱着的,无论怎么样,都是被爱着的。圣主一次次告诉我:你是被深爱着的。圣主默默地看护我,加持我,净化我。圣主容忍我的愤怒,我的指责,宽恕我,接纳我,不放弃我。

慢慢地,我不再向外索求温暖。当我不要了,那么,妈妈就非妈妈,女儿非女儿,世界非世界,众生非众生。一切只是因果现象。因果现象并无实体。

一切都会在接纳中,归于平安归于温暖归于了无痕迹。

 

我第一次看到《悲能》那个视频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深邃的空间中悬浮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透明的金色圆球,心中瞬间起了一念:我是属于佛国世界的。同时我的一生生一世世好像流水从眼前滑过,而我是不动的。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和我的人生,我和我的体验,是可以分离的。本来就是分离的。

 

前一阵子重新开始听《梦》,特别喜欢,有时候甚至想一天什么也不干,就背《梦》。有一天早上拿起笔抄,突然感觉这就是一幕幕的电影,一缕缕烟尘从空无虚无中来,演化成一个个形体,演绎着一个个故事一个个鲜活的生活,分别着对错美丑高下尊卑,上演着爱恨情仇苦痛悲欢,形体再变回一缕缕烟,回归虚无。活灵活现鲜明生动。而沉沦无法回归的我们,是多么傻多么愚痴多么可怜啊!

“当众生沉浸于生命的体验,体验却扰乱自性祥和,体验成为了你,遗失了本初无染纯明。”(《梦》2016-05-20)

 

妈妈是不是很可怜?是的。确实如此。离开了本觉,这一缕缕烟尘中的哪一个形体,不是在执幻为实,不可怜呢?我与她本为一体,从未分开。都是离开了如来、离开了圣主,与本觉分离后的恐惧。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因果,只是因果,只有因果。

 

她也是一个灵啊!

她的本来也是光明灿烂的灵!

她的本来也是自由欢畅的灵!

 

我的圣主啊!生命本不该是这样的。

生命应该是广阔广袤的,无边无际无垠无涯,广阔不能形容祂;

生命应该是纯净至极的,无杂无染无垢无净,纯净不能定义祂;

生命本该是自由无碍的,无遮无拦无拘无束,风也不能形容祂;

生命本该是欢乐解脱的,无挂无碍灵动欢畅,欢乐不能描述祂!

 

我的如来我的主啊,我多么多么渴望,渴望回到这个地方!

 

老师: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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